傲世皇朝平台|《山西文学》2022年第5期 | 闫文盛:众神还乡(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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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文盛,男,1978年生,一级作家。曾任太原市文联《都市》执行主编。现为山西文学院专业作家。主要著作:长篇散文《主观书》系列之《我一无所是》《主观书笔记》《灵魂的赞颂》等八卷(120万字),散文集《失踪者的旅行》《你往哪里去》、小说集《在危崖上》、长篇人物传记《罗贯中传》等十余部。获第四届茅盾新人奖、赵树理文学奖、《诗歌月刊》特等奖、安徽文学奖、滇池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山西省文艺评论奖一等奖等。
信使:你好。今天我想给你写这样一封信是为了表达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那种基本的孤独。我或许已经没有任何别的方法来排遣这种孤独了。我今年已经四十三岁。在我这个年龄,卡夫卡已经死去两年,芥川龙之介?他是三十五岁自杀的,如果他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八年,也便只是到了我现在这个年龄。但他死得太早了,八年一过,他便只剩下一堆枯骨了吧。所以,即便在此前,我也常常会想起,生命不是漫漫无尽的,那我们需要活到什么时候为止?有时一想到生死二字,便会有无穷的对人世的迷恋泛滥心头,似乎我的生命即刻要终结似的。但是今天似乎不同,我仔细想了一下:其实人无论何时死,究其本质是没有差别的。就世俗而言,如果你仍保持有用之身,或许你的活着对亲人们有所慰藉(但也未见得就是绝对的),但如果你已然是残病之身(需要劳累他人),则遍察周边,愿意为你的活承担责任的又会有几个人呢?所以卡夫卡的《变形记》中,表达出了对人世的基本的悲观。写下这些,我的心情是异常平静的,但是我同样觉得与你谈这些无益,因为你是作为虚无的信使存在的。我从来没有看到你的实体,我只是通过设想你的存在而觉得我通向这个世界的途径是广阔的(但现在看来,似乎连这一点都无法保证)。这才是最使我感叹之事。
我最近刚刚恢复了小说创作,我准备书写一部反映人的内在分裂的小说。小说最初的名字,便取自于佩索阿的散文著作《惶然录》,但是稍后我将它更名为《诸神的黄昏》。因为对我个人来说,那种陌生而单调的笔墨是开天辟地的。小说已经用去了我的十五个工作日,写到了四万余字,但是远远难以终结。我不知道它会在哪里结束,但我知道,我愿意说的话越来越多,想唱出的旋律越来越多,那种近似于露珠般的哭泣越来越多。这并非我的初衷,但也真实可见。小说写得不够好,因为我已经整整九年没有触碰这个文体了,生疏是难免的。不过,迄今我仍然愿意将这个小说作为承载来对应我胸中雄宏的万象……信使!神的存在同你一样虚无而短暂,而我想的是:在我无法把持现在这种情绪的时候,我的这封信件就会遥遥无期地延宕下去,所以趁着生死的思考未散,我准备完成这篇文字,就当作是向你在我的心灵帷幕上投下的那片虚影的一种祭奠吧。要知道,我是在连续写过了十五天小说,却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暂停了四个工作日之后来完成这封信件的。直到半个小时之前,我也没有这样的动念,我想利用这个休息日的整块时光来继续我的小说事业。但我思绪纷乱得写不下去……傲世皇朝娱乐平台注册
这封信没有任何其他秘密的名字。我想完成它,也没有现实目的,我就是想深入地观察一下我的内心。我想写下我对我的生命的最根本的忏悔。我想看到它为什么会曲曲折折地步出东门行,就这样到了今天的东方极地。我这样思考到底有多少年了?那些明媚的朝阳总是周而复始地出现,它多么强烈地引领过我啊,但是我强烈地期盼阳光和水源、植物的芬芳、畅快而自由的呼吸多少年了?我这样入世地生活,时怀不甘地挣扎于这样浩荡的世事的洋流多少年了?作为一个以文字谋生的人,我想以此小道而臻于对生命的基本认知多少年了?但是阴差阳错,我的所见越来越趋向于荒凉之地。阅读一些逝者的著作时,我感到我们是亲近的,逝者仍然未死,而我的躯壳散逸,灵魂下潜,我们之间,又岂有阴阳之隔?所以信使你看,我的这封信没有任何其他秘密的名字,它只有一个可以遥望的空壳子浮在云层中。我想书写它也不是因为我真正需要去书写它,是因为它本来就存在的吧。
我的写作向来是这样的,既有大体长远的设置,但也更有随物赋形的成分,所以间隔这么多年,我才又想到了你。作为一个虚无,但也不失为对话者存在的你是我的一个老友了,不过在许多年里,你总是沉默的,从未作为主体进入我的生命框架之中。但也幸好如此,否则我的写作喋喋不休,会过早地僵滞于一种莫名的境地。现在是这样的:我也老了,虽未垂迈,但也明晰生死之义;虽有未尽之事,但想想大不过数十年后,此间万千人众,便将殊途同归,完全失散或重逢于那亘古的沉默之中。所以,卡夫卡明晰物理,芥川龙之介洞晓生的寓言,都是对的。我们蝇营狗苟,如果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反倒显得龌龊和低下了吧。而我对我的生命抱愧,是因为我在很长时间里没有真实而伸张地活过,我缺乏对这个世界发出一个宣言的勇气。我缺乏使我的力量穿透这些虚无的遮蔽抵达你的所在的勇气。信使,你是对的,尽管你获得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时间的金冠,但你总是对的。
如果以时间的长度来度量你我,我也相信你是对的。因为我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荒芜生死的思考,我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浑浑噩噩地活着了。如果你既正确又顽皮,那我们的沉重的所思和无尽地挣扎于浮世又是为何?我相信你是对的,还因为你有一条真理的铁律就在那些空间里珍藏。但是,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你啊?否则,我们这里多少人的孤单会减轻,因为时间就是我们的酒杯,我们可以在浓荫匝地的森林里大醉啊,哪怕酒醉死去又如何?只要我给你写的信件全部完成,我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尽到的义务也便告以终结。我不会去留恋任何多余的事物,因为我不可能留恋的,因为时间的水火就是这样,我们的面目万千也只是众生繁华的投影,一切终究会过去的……信使!神的存在同你一样虚无而短暂,而我想的是:我在此刻用尽心力的书写,已经是我对这个世界怀抱喜爱的极限,我不可能再多一分力气同你谈天说地了。因为你是虚无的、短暂的,我们这里亿万万人的生命,又何曾会比你长出一个毫米?傲世皇朝娱乐平台注册
但是,文学为什么存在?因为时间存在啊。与时间同步的生命的物理存在,生与死的炙烤的力度存在,爱与痛的缠绵的昨日存在,那些空洞的星期天里清风明月般的大与小存在,里外左右山峦腹谷的周折存在,人的站立和蹲伏存在,动物的巅峰般的疾驰存在,大鹰的飞翔和雏鹰的钢筋铁骨存在……信使!但是你为什么会以虚无般的面目存在?因为一旦灾害降临,我们就没有理由不去造一个你出来。我们没有理由不去造一个自己出来。所以,我对我的生命的忏悔便也是来自于此呀。如果我实实在在地度过了我的每一天,我以我的自律和良善之心度过了我的每一天,我以我对你的崇高敬意度过了我的每一天,那我的忏悔之心才会降下来。我在时间中编织囚笼、绳索和打开它们的结界的艺术会更加完美一些。信使,我还没有找到更多的可能性将你的形象落实为具体的描绘,否则,我的这封信也会找到一个洞穴深藏,那样的话,不需要经过人世的咀嚼,你便随时可以看到它了。
这封信,是我写给这个世界上的孤独者的寄语?大概如此吧。我对你没有任何憧憬之心,我只想写出一种孤独的寄语。这不是一朵花开的事情,当然,也无关人心的枯萎,当然,也无关庄园的败落和秋风萧瑟时候亡灵们的痛哭。我不相信你会在虚无的实体化历程中停下脚步,正因为时间是白色的,死亡是灰色的,而霓虹会造出梦幻般的七彩,伪饰的链条会渐渐拉伸、绷断,最终,我们会见到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朴拙的大自然。信使,那时候你降落下来,自然便会看到:人间是多么卑微而寂寥的一个角落啊。或许你的回信也曾经寄来,但我从未见到,所以,我现在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大地上……北方初秋的风吹过我的身体,我知道,那里有一些事物空空荡荡,在更高的领空,即使是以星宿之名铺排的诗篇也空空荡荡。但我还需要说些什么?在语言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效力之后,或许只有你那里有吉祥物可以使诸神回顾,从而使我们沉眠的心也有片刻的复苏。傲世皇朝娱乐平台注册
我不愿意将你的枝条珍藏,那么,就让它尽情地破碎吧,它会在贞洁的空气中萌出新芽,自然,也会在蝴蝶谷中树立棚屋,使诸神回顾时幡然醒悟。果木的芬芳就是这样造出来的,你不必为它们的未来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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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节选部分,全文刊登在《山西文学》2022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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